『是啊……什麼時候,本來志氣高昂的「最年輕成員」,現在卻變得如此頹喪了呢?……』
愛莎看著當初與自己剛認識時,眼中充滿熱情,如今卻像是失去了人生目標空殼般的艾索德,不禁如此想著。
她不解地搖搖頭,困惑地問道:
「發生什麼事情了?」
艾索德的聲音依舊吞吞吐吐。
「我……我前些時候去參加了巨劍騎士的認證考試,結果……嗯……我搞砸了。簡單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可能吧?是不是哪裡出了什麼錯?兩年下來你的劍術應該是無懈可擊的啊!」
「那個騎士團長……他一邊拿著成績報告……一邊跟我說……」
當天的景象,再次浮現於艾索德的腦海中。
§
「……為什麼?」
艾索德以一種空洞的語氣詢問著騎士團團長。團長嘆了口氣。
「基本上你的技術沒有什麼問題……無論是行動力、速度、劍術、技巧等等都是首屈一指的,評價也相當地高。」
他吞了吞口水。
「但唯一一個有問題的地方,卻已經足以讓我們無法判定你通過考試了。」
團長揮了揮手,一旁的女騎士便從桌上的一疊紙中取出一張上頭有著用羽毛筆寫下潦草字跡的書信,開始念道:
「艾索德,15歲男性,在技能考試中過度倚賴魔法劍而判定喪失資格。」
「魔法劍?什麼意思?」
艾索德難以理解的搖頭。女騎士不改呆板的聲音繼續念著。
「烈焰斬與真烈焰。」
「等一下……在揮舞劍的同時引出魔法力進行攻擊,那不是每個劍士的基礎嗎?」
「是這樣沒錯,但問題出在你『過度倚賴』。」
團長打斷艾索德的話。
「雖然以劍術的侵略性來看,火焰魔法的確是最適合在劍術中導入的輔助攻擊或主力魔法。但其它參加考試的劍士,除了魔法性質的烈焰斬外,還會運用一些單純屬於物理技巧的攻擊。」
「好比說……許多巨劍騎士會使用一種暫時逼出體能極限的攻擊招式——無限之刃。」
女騎士在一旁補充。團長聞言便點了點頭,回過頭來繼續對著艾索德說:
「基本上那是一招我們用以衡量一個騎士體能上限的技能。即使屬於同一種出招方式,不同的應試者仍會有不同的揮刀速度,不同的揮刀角度,不同的重點攻擊,以及不同的爆發力。」
「而評審委員們在你參與這個項目的試驗時,卻發現你並沒有使用這招。」
團長慢慢地搖了搖頭。
「艾索德,因為你姐姐的聲名遠播,加上你鋒芒畢露的劍術能力,原本包括我在內,所有的委員都很期待你的表現。我們非常好奇你的極限爆發時會有什麼樣的表現……但很顯然的你讓我們的期望落空了。」
艾索德不甘心地發問。
「只是因為這樣嗎?因為我覺得我在使用真烈焰時會比較有效率,所以選擇了它。只是因為這樣就要取消我的資格嗎?」
團長伸出右手,掌心直對著艾索德,示意他停止繼續爭論。
「是否要你通過考試,這件事當時讓委員們相當地困擾。也有許多人幫你說話,說若要判斷你的極限,未來可以透過其它方式來觀察,像是把特別困難的任務託付給你等等。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徹徹底底的讓你成為弱勢的一方——老實說這件事令我都相當地失望。」
「什麼事情?」
艾索德迫切地詢問,心中仍保有一絲希望。看到這樣的表情,團長沉聲嘆了口更長的氣。
「有人檢舉你,說你利用這種方式刻意迴避體能極限的考驗。」
「什麼?這種事情你們也相信?是誰說的?」
團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考慮著究竟是否要說出檢舉人的姓名。
「……是卡爾斯。」
「那傢伙?那傢伙一向對我很多意見,他的供詞是最不可採信的啊!」
艾索德憤恨不平地辯稱。
卡爾斯是自從他加入艾爾搜查隊並且定期參加班德王國騎士團培訓後認識的人,總是喜歡找艾索德麻煩與較量。他看準了艾索德易怒與衝動的個性,外加對艾索德有那樣一個姐姐的嫉妒,每每在成功激怒了艾索德之後便找藉口推卸責任,甚至誣陷艾索德有暴力傾向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兩年間總是不停上演。
艾索德稍稍穩住了自己衝動的口氣,以最誠實的態度懇求團長。
「團長,這件事情請評審委員們真的要明察啊!雖然現階段我並沒有修習無限之刃的技巧,但如果真要以此作為查核標準的話,我也願意花時間磨練,之後再接受試驗!」
團長依舊搖了搖頭。
「一般來說在巨劍騎士考試中落選的人,兩年後即可再次接受試驗。但有舞弊之嫌的人……我很遺憾,艾索德。巨劍騎士的爵位是只屬於有榮譽感之人的。」
女騎士走到艾索德的身旁,像服務生端盤般伸出一隻掌心向上的手。五根橫而直的手指指向辦公室的大門。
「艾索德先生,有舞弊記錄的人是終生剝奪參與巨劍騎士認證考試資格的。很抱歉,但我們必須請您離開。從今天起之後的團訓您也不需要繼續參加了。」
「什……什麼?連訓練也?……團長!這件事完全沒有道理啊!」
艾索德想要再跟騎士團團長說些什麼,卻被女騎士擋在面前。
「艾索德先生,若您不配合的話,騎士團可以以謀亂罪名將你逮捕。我將護送您到外頭拿回您的劍,直到騎士團的門口。請問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嗎?」
「我……」
艾索德看了看女騎士,又瞅了瞅正望著窗外的團長,接著他明白了。
他很明白——這一切已不再有任何希望了……萬事休矣。
他低著頭,頹喪地離開辦公室,拿起陪伴自己多時的巨劍,有氣無力地扛到肩膀上,接著在女騎士的陪同下,走向騎士團的大門。
「真可憐……誰叫你要跟我們做對呢?」
令人意外地,突然間,在騎士團的大門口,艾索德身後的女騎士冒出了這句話。
艾索德猛地回頭一看。只見女騎士本來不苟言笑的臉上,此時卻浮現了極盡奸詐與狡猾之能事的笑靨。細如縫的雙眼閃著狠毒的光芒。
「聽著……卡爾斯是我的寶貝,我的未婚夫,我未來的老公。我聽說你老是跟他作對,偏偏劍術卻還比他強,於是就夥同他一起陷害了你。這下你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吧?」
「妳……妳們這對——」
女騎士發出巫婆般地笑聲。
「啊哈哈哈哈!真是痛快!反正你現在再怎麼罵也都是沒用的!一旦被剝奪資格,除非非法闖入,否則連騎士團的大門都難以再次踏入!你想告狀嗎?我問你,你要向誰告狀?你這可憐蟲還能向誰告狀呢?啊哈哈哈哈哈!」
「可惡——!」
艾索德作勢要揮劍攻擊,不料女騎士的速度比他更快。女騎士以極快的速度拔出繫在腰際劍鞘中的長劍,朝他用力一揮。艾索德一見狀況不妙,便立刻將肩上的巨劍擋在自己的面前。劍刃承受了這巨大的一擊,金屬與金屬的碰撞造成了頗具規模的聲響與回音。
然而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防禦住對方攻勢而放下武器的艾索德,此時卻看到女騎士揮舞著長劍,將利刃收到自己的胸前。先是旋轉了一圈,接著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便把長劍重新由下而上地向空氣快速砍出一道痕跡。等到艾索德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致命螺旋!」
女騎士狡詐而尖細的聲音喊出了幾個字,地面上霎時便爆出了陣陣火花與衝擊波,沿著本來即將消失的劍痕朝毫無防備的艾索德方向襲去。
艾索德緊閉雙眼,彷彿末日已經到來一般。猛烈的錐狀火焰以暴風般的速度由他穿著短褲而無任何保護的雙腳向上燒去,並且在將他震飛後,又使得他瘦小的身體重重地跌落到外頭的磚石路上。
「咳——!」
鮮血從艾索德的口中溢出。巨劍匡啷一聲墜落到距離他五公尺遠的地上。
女騎士此時笑得更得意了。彷彿眼前這名比自己年紀不知道小多少的少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
「哈哈哈哈哈!就算你速度再怎麼快,也還是沒有受過訓練的女騎士快!怎麼樣?致命螺旋的滋味如何?接下來就看命大不大,或是有沒有人來救你囉!有的話你大可以回家抱著棉被大哭一場,沒有的話就帶著悔恨投胎去吧!反正是死是活都沒差了,你這個當不上騎士的殘渣!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會比較希望自己就死在這邊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艾索德最後聽到的語句。他的意識逐漸遠去,眼前的光線逐漸暗去,唯一能感覺到的,只剩從自己口中不斷冒出的鮮血,以及被染得更紅了的上衣所散發出的血液溫度。
§
「……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艾索德低頭看著馬克杯中奶茶上因牛奶而形成的白色紋路,彷彿不堪回首的記憶就鐫刻在那不規則的漩渦中。
「好過份……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真正侮辱了巨劍騎士榮譽的根本不是誰,而就是那對狗男女啊!」
愛莎氣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雖然……那個老團長說,艾爾搜查隊跟騎士的身分沒有絕對的關係……所以無法成為巨劍騎士不代表搜查隊的成員資格也被同時剝奪……但……」
艾索德一隻手撐著額頭。
「像愛莎妳都已經懂得駕馭黑暗的力量很久了……蕾娜姐也已經取得狙擊手的資格了……只有我……一事無成……」
愛莎望著此刻艾索德萎靡不振的神情,既同情卻又似乎不知該如何幫忙。然而同時,一種憤慨的情緒卻又使得她眉頭深鎖。但這憤慨卻不僅只是針對那對騎士情侶,有一部分也針對了艾索德本身。
愛莎極力地控制住自己瀕臨爆發的怒火,沉聲問道:
「所以,你特地找我來就是想要問我你該不該退出搜查隊嗎?」
「是這樣沒——咦——?」
「啪!」
愛莎硬是將艾索德的臉轉正對著自己,接著一個巴掌用力地打向他的臉頰。力道之大,使得吧檯上裝著湛藍之心的高腳杯隨之傾倒。淡藍色的液體從檯面一路滴落到窩與巢的木板地上。
艾索德一邊摀著臉頰,一邊驚訝地望著眼前的愛莎。酒吧裡其他的顧客無論是在玩牌,還是在享用美食,此時也都停了下來,瞪大眼睛看著兩人。他從來沒有看過愛莎這麼生氣的樣子。
「死小鬼,這就叫你的決心嗎?你的覺悟就只有這樣而已嗎?當初自豪地跟我吹噓著自己姐姐的艾索德跑哪去了?當初驕傲地宣稱自己是搜查隊最年輕成員的艾索德人呢?說要稱霸班德王國的艾索德呢?兩年下來就算想法有了改變,你當初的自信連一滴都不剩了嗎?」
愛莎紫色的眼眸中,倒映著艾索德的面孔。正如艾索德火也似的瞳孔中,倒映著愛莎的臉龐。艾索德火焰般的頭髮,在愛莎深邃的雙眼裡,彷彿天鵝絨般的夜空中燃起猛烈的熾焰。
「我沒有說……當初那頭藍色的怪物,其實渾身都散發出幾近壓倒性的氣息。我一直都有感覺到,只是都選擇不說。畢竟不管是誰,要是知道自己眼前的魔獸力量居然如此的大,都會因此而退縮。該來的總是會來,當時的我認為不需要那麼急著就讓龐大的力量壓垮剛起步的新生兒那一點點的自信。問題是現在呢?你看看你自己,那隻怪物都還未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你就讓這相較之下微不足道的挫折阻礙了自己!那那麼多無聊的顧慮究竟是幹什麼用的?」
艾索德回想起兩年前自己在魔奇村外碰到的那隻藍色野獸。然而當時他力量不足,見識也不夠廣,絲毫都沒感受到怪獸散發出的恐怖能量。此時,愛莎繼續說道:
「其實搜查隊什麼的說穿了根本不關我的事情……我是為了學習更多的魔法與知識才從家鄉出發開始四處遊歷的。結果某次在遺跡中找到的戒指就這麼把我的魔力都吸了走……說真的,我只要想辦法快點找到那枚戒指取回我的魔力,碎片什麼的,爭戰什麼的,根本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在那之後我大可以繼續我的旅程,什麼事都不用管……」
「但是,我想到了爺爺……他只告訴我那枚消失的戒指可能跟散落四處的艾爾之石碎片有關,但並沒有告訴我該做什麼……『如果是爺爺,他會選擇怎麼做呢?』我當時這麼問著自己……」
艾索德看著愛莎,對眼前這比自己僅僅大了兩歲的少女,想的事情卻如此地廣而感到佩服。
『原來……夥伴什麼的,即使過了兩年我還是一點也不懂朋友在想些什麼嗎?』
為此艾索德不禁感到氣餒。
「於是我這麼問自己……如果自己只是維持那原來的旅程,取回魔力後四處尋找古代文物、書籍和資料,提升自己的魔法層次與知識,並學習更多的魔法,那究竟有什麼用處呢?關在象牙塔裡埋頭苦讀的大學者,或許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但那真的對這亂成一團的世界有什麼實質上的幫助嗎?那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才是真正有運用自己所學的能力做出貢獻的?就在這個時候……我碰到了你跟蕾娜姐……」
愛莎沉默了片刻,又繼續說道:
「沒錯……除了激發你動力的原因可以說是我們當中最單純的之外,蕾娜姐跟我,原來都是有著不同的目的,只是剛好碰到一起,又都需要尋找碎片,才會兜在一塊兒。我一直覺得你那單純的理由,很天真,卻也最真實,然而也可能最脆弱。」
愛莎將臉別了過去,看著仍然持續從桌面上滴落地板的湛藍之心。
「我沒有魔力無法施展過去所能施放的法術,蕾娜姐沒有找回艾爾之石的力量將有可能就此消失在人界,我們都是有著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才積極的尋找碎片。但你不一樣,你從原本只是想要變強,變成是想維持和平,平撫艾爾之石碎裂後在四處造成的騷亂與戰爭。說實在的,只要自己能好好活著,戰爭怎麼樣殃及無辜根本不重要,但你卻選擇了這條路——這條讓我跟蕾娜姐也逐漸感到自己對周遭人事物的和諧有責任和義務的路……」
愛莎回過頭來,正視著艾索德。
「但你卻……但你這個用跟白痴一樣的熱血感染了我們的主角,現在卻因為這種小事而裹足不前!你這樣還想要叫我們接受?」
艾索德低著頭,看著木頭地板。
「但我原本的動力幾乎都完全來自於姐姐啊……為了和平這種事,也只是讓自己變強的一個理由罷了……她一直以來都從未承認過我的實力,劍的實力……現在我連成為一名每個劍士都夢想的巨劍騎士資格都沒有,她又怎麼可能會肯定我呢?幾乎可說是完全不可能了……」
「這種事情那麼簡單!如果你真的對魔法天賦異稟的話,靠魔法讓自己變得跟巨劍騎士一樣強不就好了?」
「她說她不喜歡魔法……劍士就是要正面面對敵——」
「正面面對敵人後可以直接給予致命的傷害,難道就不是一種強嗎?」
愛莎正氣凜然地質問著艾索德。
「好好運用自己的優勢去變強吧!囫圇吞棗根本一點也不強!而且你不是已經十五歲了嗎?我倒覺得有時候你應該開始學著擺脫強大姐姐的影子,尋找自己的生活目標與意義吧?」
此時,一向態度強勢,語不驚人死不休且講話直接的愛莎,臉上卻換成了一種溫和的微笑。
艾索德看著眼前說出一套全新理論的愛莎,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擺脫姐姐的影子嗎……我要的又是什麼呢……』
他像個剛從惶恐中走出,初試啼聲的小孩般,詢問著愛莎。
「可是……我完全沒有魔法的基礎啊……」
愛莎翹起右手食指,在空中作勢劃了一個弧形,弧形隨著手指的軌跡發出陣陣幽光,本來傾倒在桌上的高腳杯便聽話地立了起來。
「你忘了嗎?在你眼前的可是一名天才魔法少女唷!」
愛莎眨起一邊的眼睛,微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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